水汽氤氲的镜子里,他看到许念薇站在门口,双臂环胸,眼神像在审视一件待售的商品。
“怎么,还要我帮你洗?”
她语带讥讽。
江池闭了闭眼,将那股翻涌的屈辱压下去。
他没说话,只是沉默地脱下身上那件已经变得皱巴巴、还带着酒渍和呕吐物酸腐气息的衬衫。
当他赤着上身转过来时,许念薇的目光在他后背停顿了一秒。
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,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腰侧,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他消瘦的脊背上。
眼眸微眯了一下,这是是五年前留下的。
他为了护着喝醉的她,被几个混混用酒瓶划的。
当时她哭得快要断气,抱着他一遍遍说不要留疤。
他当时笑着安慰她:“没事,这是男人最好的勋章。”
现在,这枚勋章,和他的尊严一样,成了个笑话。
许念薇的眼神只波动了一瞬,快到江池无法捕捉。
她很快恢复了那副冷漠的面具,将手里的衣服扔在门口的脏衣篮上。
“动作快点,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你。”
说完,她转身带上了门。
热水从头顶浇下,带走了些许酒意,却冲不散心底的寒凉。
江池靠着墙,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。
他想起以前,他也经常在这里洗澡。
那时候,许念薇会像只小猫一样溜进来,从背后抱着他,把脸贴在他湿漉漉的背上,软软糯糯地抱怨他为什么总是不等她一起。
如今,物是人非。
不,是物是,人非。
这栋别墅里的一切,都还是他记忆里的样子,甚至连浴室里那瓶他惯用的男士沐浴露都还在,只是换了最新的包装。
她保留了他所有的习惯,却唯独剔除了他这个人。
这比将一切都换掉,更残忍。
洗完澡,他换上许念薇扔给他的衣服。
一套质地柔软的丝质睡衣,不是他的尺码,
有些偏大,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更显得他瘦骨嶙峋。
走出浴室,许念薇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手里端着一杯红酒,慢条斯理地晃着。
偌大的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,昏黄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也给那张冷艳的脸镀上了一层捉摸不定的柔光。
“过来。”她命令道。
江池走过去,在她面前站定。
“跪着。”她指了指地毯。
江池的身体僵住了。
这个姿势,太有指向性。
像是主人在命令自己的宠物。
羞耻感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。
“许念薇。”
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丝最后的恳求,“你玩够了没有?”
许念薇放下酒杯,站起身。
她走到他面前,俯下身,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,用鞋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。
“江池,游戏才刚刚开始。规矩,是我定的。”
她的脚尖很用力,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,仰视着她。
这个角度,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快意和......一丝他看不懂的,深藏的痛楚。
“现在,我渴了。”
她收回脚,重新坐回沙发上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。
“去给我倒杯水。”
江池松了口气。
厨房离这里不过十几步,江池慢吞吞的走过去。
他打开橱柜,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杯子,其中一套,是他当年特意从景德镇淘来的青瓷杯,是她最喜欢的。
他鬼使神差地拿了那只杯子,倒了杯温水。
他端着水走回来,递给她。
许念薇看了一眼那杯子,眼神骤然变冷。
她没有接,而是直接抬手一挥。
“啪——”
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杯子掉在地上,摔得四分五裂。
水洒出来,溅湿了江池的裤脚,也溅湿了那昂贵的手工地毯。
“谁让你用这个杯子的?”
她的声音像淬了冰。
“江池,你有什么资格碰我的东西?”
江池看着地上的碎片,心脏像是被那碎片扎了一下,尖锐地疼。
他蹲下身,沉默地去捡那些碎片。
“用手捡。”许念薇的声音再次响起,冷得没有一丝温度。
江池的动作顿住了。
“怎么,不愿意?”
许念薇轻笑,“不愿意的话,现在就可以滚。合同,违约金,你父亲的手术......你自己掂量。”
每一句话,都是一把刀,将他的退路斩断。
他深吸一口气,然后伸出手,一片一片地,将那些锋利的碎片从地毯上捡起来。
瓷片很快划破了他的指尖,血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,染红了白色的碎片,触目惊心。
他好像感觉不到疼,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。
许念薇就那么看着他,看着他低眉顺眼地跪在地上,看着血从他指尖渗出。
她以为自己会很痛快,会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兴奋。
可是没有。
胸口那股郁气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堵得更厉害了,像是有块巨石压着,让她喘不过气。
就在这时,她的手机响了。
打破了这一室的死寂。
许念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,眉头不自觉地蹙了一下,随即接起,声音瞬间柔和了下来,和刚才判若两人。
“喂,张姨。”
江池捡拾碎片的动作微微一顿。
“什么?小宝发烧了?三十八度五?吃了药吗?哭得厉害?”
许念薇的声音里透出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担忧,那是江池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。
小宝?是谁?
“好好,我知道了。你先用温水给他擦擦身子,物理降温。我......我马上回来。”
挂了电话,许念薇立刻站起身,抓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和外套,看都没看江一池眼,便行色匆匆地往外走。
江池还跪在地上,手里攥着带血的瓷片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小宝。
发烧。
哭得厉害。
一个孩子的形象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。
五年前,她离开他的时候,是七月。
现在,也是盛夏。
如果......如果当时她......
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,在混沌的脑海里形成。
他猛地抬头,看向玄关处那个焦急的背影。
失声喊道:“许念薇!”
许念薇正要开门,被他这一声喊得停住了脚步。
她回头,不耐烦地蹙眉:“干什么?”
江池扶着茶几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。
他死死地盯着她,像是要将她看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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