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州城,这座在瘟疫与战争双重绞索下挣扎的孤城,终于迎来了短暂而虚假的喘息。
营区的瘟疫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凶兽。在沈清墨铁腕般的防疫措施和萧珩源源不断输送的物资支撑下,红区的死亡哀鸣日渐稀疏,并非胜利,而是绝望的终结——该走的,已经走完了。黄区陆续有人结束观察期,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挥之不去的阴影转入绿区。绿区这方小小的“净土”,奇迹般地守住了!再无新增病例!
希望的微光,艰难地穿透了死亡的阴霾,在流放犯们麻木的脸上点亮了一丝微弱的光。他们看向沈清墨的目光,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敬畏,如同仰望乱世中唯一的救星。每日的巡查、烧水、泼洒石灰、分发稀粥,成了营区新的、带着生机的秩序。
然而,沈清墨的心,却如同浸泡在寒州城外的冰河里,一日冷过一日。
她依旧履行着“医者”的职责,一丝不苟。低烧缠绵,枷锁沉重,脖颈和脚踝的伤口在玉露生肌膏的作用下缓慢愈合,留下暗红色的狰狞疤痕,每一次摩擦都带来隐痛。但她仿佛失去了痛觉,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防疫的细节调整和人员安抚中,眼神沉静得可怕,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,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井底。
萧珩,成了她心底一根冰冷尖锐的刺。那枚带翼异兽的玉佩,赵七等人流露的军事素养,对落鹰涧、黑风峡等地形的精准分析,深夜无声的密语信号,尤其是腰间那惊鸿一瞥、带着疑似血迹的沉重印匣……所有蛛丝马迹汇聚成一条冰冷的锁链,死死锁定了那个呼之欲出的、令人窒息的答案!
他,绝非商人!他是大燕人!而且身份极高,极可能……是皇室核心!是那场朔方城惨案制造者的同族,甚至……血脉!
这个认知,如同淬毒的冰凌,日夜穿刺着她的心脏。每一次看到萧珩出现在营区边缘,带着那副温润无害的假面,关切地询问情况,带来救命的物资,她心底翻涌的,不再是感激或悸动,而是冰冷的恨意和被欺骗的愤怒!她救下的,是灭国仇敌!是血债累累的凶手的同谋!甚至可能是……未来的屠夫!
朔方城三万七千条冤魂的哭嚎,仿佛日夜在她耳边萦绕。那个嘶吼着“爹娘死在朔方城”的老流放犯布满血丝、刻骨仇恨的眼睛,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。
信任的基石早已化为齑粉。每一次与萧珩目光相接,她都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层冰冷的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复杂。那晚窝棚外冰冷的杀意,绝非幻觉!他在防备她!防备这个知道他致命秘密的女人!
营区的平静,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。而战争的阴云,却以惊人的速度在寒州上空积聚、翻涌。
萧珩带来的消息,一次比一次严峻。
“……落鹰涧失守,守军……全军覆没。”
“……大燕前锋已突破黑风峡,距寒州不足百里。”
“……城内守军不足三千,粮草匮乏,军心涣散……”
“……府尊张大人……似有弃城之意……”
他的声音依旧沉稳,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事。但沈清墨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间那微不可查的停顿,以及他负手而立时,指节无意识收紧的细微动作。他在紧张?在谋划?还是在……等待?
每一次消息传来,都在营区里投下一颗巨石,激起恐慌的巨浪。流放犯们刚刚因瘟疫控制而燃起的微弱希望,在战争的铁蹄面前,脆弱得不堪一击。恐惧和绝望再次弥漫,只是这一次,夹杂着对“大燕狗”刻骨的仇恨。
“寒州……守得住吗?”一次萧珩带来大燕前锋已兵临城下五十里的噩耗后,沈清墨隔着几步距离,看着他那张在暮色中晦暗不明的脸,声音嘶哑地问。这问题,既是询问局势,也是……最后的试探。
萧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,深邃的眼眸如同蒙着雾霭的寒潭。他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:“城防残破,兵微将寡,粮草不济,人心离散……守城,难如登天。”他的语气平淡,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。没有分析利弊,没有给出建议,只有冰冷的现实。
这近乎宣判的答案,如同重锤,砸在沈清墨心上,也砸在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流放犯心上。绝望的啜泣声瞬间响起。
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一个年轻的流放犯带着哭腔问。
“难道……难道又要像朔方城一样……”另一个老妇人捂着脸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。
“朔方城”三个字如同魔咒,瞬间点燃了压抑的仇恨!
“不能!不能让他们进来!”
“跟他们拼了!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!”
“杀光大燕狗!为朔方城的亲人报仇!”
群情再次激愤!仇恨的火焰熊熊燃烧,几乎要冲破隔离带!
萧珩的脸色,在“朔方城”三个字响起的瞬间,几不可察地白了一瞬!他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!但仅仅一瞬,他便恢复了那副沉凝如水的表情,仿佛那瞬间的僵硬只是光影的错觉。他不再看群情激愤的人群,目光重新落回沈清墨脸上,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。
“沈姑娘,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约束好你的人。乱局之中,自保为上。莫要做……无谓的牺牲。”说完,他不再停留,转身带着赵七和阿武,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,迅速离去。
自保为上?无谓的牺牲?
沈清墨看着萧珩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几乎刺破皮肉。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,缠绕着心脏,越收越紧。他当然希望“自保为上”!他巴不得寒州城不攻自破!好让他的大军长驱直入!
就在这时,营区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!不是萧珩的人!是守城的传令兵!
“府尊大人急令!”传令兵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嘶哑和极致的惊恐,“流放营所有男丁!十五岁以上,五十岁以下!即刻征召!编入民夫营!上城协防!违令者,斩!快!动作快!”
如同最后的丧钟!
征召令!让流放犯上城当炮灰!
营区瞬间炸开了锅!哭喊、咒骂、绝望的哀嚎震天动地!
“不!我不去!上去就是送死!”
“天杀的狗官!拿我们填护城河吗?!”
“跟他们拼了!横竖都是死!”
混乱!彻底的混乱!刚刚建立的秩序瞬间崩塌!陈大带着人拼命阻拦试图冲击隔离带逃跑的流放犯,赵七等人也拔出了腰刀,冰冷的寒光闪烁,杀机弥漫!
沈清墨站在混乱的中心,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,听着耳畔绝望的哭喊和对“大燕狗”的诅咒,一股冰冷的决绝,如同淬火的钢刃,在她心底缓缓成型。
不能再等了!必须摊牌!必须在他离开前,撕开这层虚伪的面纱!否则,她对不起营区里这些视她为依靠的人,对不起朔方城那三万七千条屈死的冤魂!
她需要一个机会!一个只有他们两人、无人打扰的机会!
制造契机:
翌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寒州城方向隐约传来沉闷的号角声和战鼓声,如同死神的低语,宣告着攻城战的开始。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,浸透了营区。
萧珩再次出现。他带来了最后一批物资——几袋粮食,几坛烈酒,还有……几把粗糙的、带着铁锈的短刀和木矛。
“沈姑娘,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,“战事已起。这些……或许用得上。萧某……需即刻离开寒州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沈清墨,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,快得难以捕捉。
离开?他要逃了?在寒州城破之前,回到他的大军中去?!
沈清墨的心猛地一沉,冰冷的杀机在眼底凝聚。她强压下翻涌的恨意,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虚弱的焦急:“离开?萧公子,城外兵荒马乱,如何走得脱?”她指了指寒州城方向越来越密集的喊杀声,“府尊大人下令征召男丁,营区人心惶惶,我……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。萧公子见多识广,能否……借一步说话?城西有处高地,可稍察敌情,也……清静些。”她刻意加重了“清静”二字,眼神带着恳求,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。
萧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。那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穿透她眼底强装的焦急,看到她灵魂深处翻涌的冰冷恨意。他沉默了片刻,营区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如同催命的鼓点。
终于,他缓缓颔首,声音低沉:“好。带路。”
沈清墨心中冷笑,面上却不动声色。她对旁边忧心忡忡的刘家娘子低声交代了几句,让她看好小桃,然后拖着沉重的脚镣,哗啦作响地,率先朝着营区西侧、靠近城墙根的方向走去。那里地势渐高,荒草丛生,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如同巨兽的骸骨般矗立,视野开阔,可远眺寒州城方向,确实僻静无人。
萧珩示意赵七和阿武留在原地警戒,自己则不远不近地跟在沈清墨身后。赵七眉头紧锁,眼神充满警惕,手按在刀柄上,却被萧珩一个眼神制止。
寒风卷着尘土和远处飘来的、越来越浓烈的硝烟味,刮在脸上如同刀割。沉重的脚镣拖在地上,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,每一步都如同踏在荆棘之上。沈清墨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,冰冷、审视,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。
她紧咬着下唇,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,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。后背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,脖颈处被枷锁磨出的疤痕更是被冷风一吹,如同撒上了一把盐。但她浑然不觉,所有的感官和意志,都凝聚在即将到来的摊牌上。
终于,她在一处背靠巨大岩石、前方是陡峭悬崖的开阔地带停下脚步。这里风声更大,呜咽着卷起枯草和沙石,远处寒州城方向的厮杀呐喊声、战鼓号角声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,更添几分苍凉肃杀。
沈清墨缓缓转过身,背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。冰冷的寒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,拍打着苍白瘦削的脸颊。她抬起被枷锁束缚的手,指向寒州城方向那片被硝烟笼罩的天空,声音在风中显得异常清晰,也异常冰冷:
“萧公子,你看,寒州城……快守不住了。”
萧珩站在她几步之外,狐裘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。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,脸上没有任何波澜,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:“兵家之事,胜败乃常。张大人……已尽力。”
“尽力?”沈清墨猛地转过头,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,直直刺向萧珩!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冷、极讽刺的弧度,“他尽力弃城而逃?还是尽力让流放犯去当替死鬼?”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,“那城外的,是你大燕的铁骑吧?萧公子!”
“萧珩”二字,如同惊雷炸响!
空气瞬间凝固!凛冽的寒风仿佛都停滞了一瞬!
萧珩的身体,在沈清墨吐出“大燕铁骑”四个字的瞬间,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!猛地僵硬在原地!他脸上那副温润沉静的面具,如同摔落在地的瓷器,瞬间布满了裂痕!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,目光死死地锁定了沈清墨!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,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!震惊!难以置信!随即是浓得化不开的、被彻底戳穿伪装的冰冷杀机!以及……一丝深藏眼底、难以言喻的……痛楚?!
他死死地盯着她,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戴着枷锁、站在悬崖边的女人。风卷起她的囚衣,勾勒出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脊背。她脸上没有恐惧,只有冰冷的恨意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!
“你……”萧珩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从未有过的紧绷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河床下艰难挤出,“在说什么?”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。
“我说什么?”沈清墨向前逼近一步,沉重的脚镣在岩石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!她迎着萧珩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冰冷杀机,毫无惧色,声音如同寒冰碎裂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地砸在呼啸的寒风中:
“我说——你腰间那枚带翼螭龙的玉佩!你护卫身上洗不掉的军中煞气!你对落鹰涧、黑风峡如指掌的熟悉!你深夜传递的无声密语!还有——”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,狠狠刺向萧珩腰间被狐裘遮掩的位置,“——那个沾着血的、刻着蟠龙纹的印匣!”
每一个细节,都如同剥皮剔骨的尖刀,狠狠撕开了萧珩所有的伪装!
“萧珩?或者——”沈清墨猛地抬起头,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火焰,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,清晰无比地穿透了风啸:
“我该称呼您为——大燕太子殿下?!”
“大燕太子殿下?!”
这五个字,如同五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惊世霹雳,狠狠劈开了悬崖上凝固的空气!将萧珩最后一丝伪装,彻底炸得粉碎!
萧珩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殆尽!震惊!难以置信!被彻底戳穿核心秘密的暴怒!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、被最信任(或许)之人背叛的剧痛!种种情绪如同失控的洪流,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疯狂冲撞、炸裂!最终,统统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、死寂的冰冷!
那冰冷,比悬崖上凛冽的寒风更加刺骨!那是猛兽被彻底激怒、露出獠牙前的绝对死寂!是山崩海啸前凝固的瞬间!
他挺拔的身躯如同被冻结的雕塑,僵硬地立在狂风中。狐裘披风在他身后疯狂翻卷,如同垂死挣扎的黑色羽翼。他死死地盯着沈清墨,那眼神,不再有任何伪装,不再有任何复杂,只剩下纯粹的、赤裸的、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森寒杀意!那杀意凝如实质,如同无形的冰锥,狠狠刺向沈清墨的心脏,让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!
空气凝固了。时间停滞了。只有悬崖下的风声呜咽,如同万千冤魂的悲鸣。
沈清墨迎着那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目光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破膛而出!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咽喉!但她眼中燃烧的恨意,比恐惧更加炽烈!朔方城尸山血海的幻象在她眼前翻腾!营区流放犯们绝望的哭喊在她耳边回荡!所有的退路,在这一刻,都被她自己亲手斩断!
“呵……”一声极轻、极冷、带着无尽嘲讽和苍凉的笑声,从萧珩的喉咙深处溢出。那笑声在风中断断续续,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加令人心悸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向前踏出了一步。靴底踩在碎石上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,在这死寂中却如同重鼓敲在沈清墨的心上。
“沈清墨……”萧珩的声音低沉沙哑,仿佛带着砂砾摩擦的质感,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寒意,“你果然……从未让我‘失望’。”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,在她苍白的脸上逡巡,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亲手从鬼门关拉回、却又亲手将他逼入绝境的女人。“知道太多……有时候,就是取死之道。”
赤裸裸的死亡威胁!那晚窝棚外的杀机,此刻已不再掩饰!
沈清墨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,但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,强迫自己站得笔直。她甚至微微扬起下巴,露出脖颈处那道被枷锁磨出的、暗红色的狰狞疤痕,如同无声的控诉和挑衅。
“取死之道?”她嘶哑地重复,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却异常清晰地响在悬崖之巅,“比起朔方城三万七千条屈死的冤魂!比起寒州城外即将被屠戮的无辜!我这条命,又算得了什么?!”
“朔方城”三个字,如同投入油锅的冰水,瞬间引爆了萧珩眼中那强行压抑的、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痛楚和……暴怒!
“住口!”萧珩猛地低吼出声,声音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破碎!他眼中翻涌的血色风暴几乎要喷薄而出!周身散发出的恐怖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!他死死地盯着沈清墨,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,充满了被触及最痛逆鳞的疯狂!
“那场血债!非我所愿!更非我所能掌控!”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撕裂,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悲愤,“但我是大燕太子!这血债!我萧珩……认!”
他终于亲口承认了!
大燕太子!萧珩!
冰冷的答案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捅进了沈清墨的心脏!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近乎毁灭的荒谬感!她救下的,不止是仇敌!更是仇敌的储君!是未来可能挥下屠刀的元凶!
所有的猜测被证实!所有的疑虑化为冰冷的现实!巨大的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!
“认?!你拿什么认?!”沈清墨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血泪的控诉,如同杜鹃啼血!她猛地指向寒州城方向,那里硝烟弥漫,杀声震天,“看看那里!看看那些即将被你大燕铁蹄践踏的百姓!看看那些被你们当作猪狗般驱使上城送死的流放犯!你的认!能换回朔方城三万七千条人命吗?!能阻止下一场屠杀吗?!”
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破音,在狂风中回荡,充满了绝望的悲鸣:
“萧珩!你的命!是我用碎瓷片和桑皮线从鬼门关抢回来的!我救你!是因为我是医者!见不得人在我眼前死去!”她眼中泪水汹涌而出,混合着脸上的尘土,留下污浊的痕迹,声音却如同寒冰碎裂,“可我救的……竟然是灭我故国、屠我同胞的仇敌储君!这双手……这双手救了你!却无异于助纣为虐!无异于在朔方城累累白骨上……再添新坟!”
巨大的悲愤和负罪感如同山岳般压垮了她!她看着自己那双被枷锁束缚、沾满泥污和药渍的手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仿佛那双手沾满了洗刷不尽的鲜血!
“不——!”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!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命运捉弄的绝望、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无边无际的自责!
就在这心神激荡、悲愤欲绝的顶点!
沈清墨的目光,如同被磁石吸引,猛地钉在了萧珩腰侧——那里,悬佩着他那柄古朴的、鲨鱼皮鞘的长剑!剑柄在昏暗的天光下,泛着冷硬的乌光!
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!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悲壮!
所有的犹豫、恐惧、权衡……在这一刻,灰飞烟灭!
“这条命!既然是我救的……”沈清墨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平静,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,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!她死死盯着萧珩腰间的长剑,眼中燃烧着冰冷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!
“那就……由我来收回!”
话音未落!
沈清墨动了!
她爆发出生命中最后、也是最决绝的力量!沉重的脚镣拖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!她如同扑火的飞蛾,又如同离弦的血箭,用尽全身的力气,朝着几步之外的萧珩,狠狠扑了过去!
目标——直指他腰间的剑柄!
她的动作快!狠!准!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!那是在无数次生死急救中磨砺出的、超越极限的爆发力!更是被血海深仇彻底点燃的、玉石俱焚的意志!
萧珩瞳孔骤然收缩!
他看到了沈清墨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恨意!看到了她扑向剑柄的动作!以他的身手,完全可以轻易躲开,甚至瞬间反制!
然而!
就在沈清墨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冰冷剑柄的刹那!
萧珩的身体,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僵硬地钉在了原地!
他没有躲!没有挡!甚至……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!
他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,翻涌的血色风暴瞬间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仿佛早已预料到的……痛楚!一种近乎解脱般的……平静!一种……“你该如此”的认命!
他就那样站着,如同慷慨赴死的殉道者,眼睁睁地看着沈清墨那双沾满泥污、曾救过他性命的手,带着滔天的恨意,狠狠地、决绝地……握住了他腰间的剑柄!
“锵啷——!”
一声清越而冰冷的金属摩擦声,撕裂了悬崖上的死寂!
长剑出鞘!
冰冷的剑身在昏沉的天光下,划过一道凄厉的寒芒!
沈清墨双手握剑!沉重的枷锁限制了她的动作,让她姿势笨拙而扭曲!但那剑尖,却带着她全身的力量、她所有的恨意、她灵魂的悲鸣!如同复仇的毒龙,狠狠地、精准无比地……刺向了萧珩毫无防备的胸膛!
目标——心脏!
杏林春深H:结局+番外免费品鉴+起始篇章(沈清墨,萧珩)阅读|寒州城,这座在瘟疫与战争双重绞索下挣扎的孤城,终于迎来了短暂而虚假的喘息。营区的瘟疫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凶兽。在沈清墨铁腕般的防疫措施和萧珩源源不断输送的物资支撑下,红区的死亡哀鸣日渐稀疏,并非胜利,而是绝望的终结——该走的,已经走完了。黄区陆续有人结束观察期,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挥之不去的阴影转入